一、
最近我在微博聊到，在 AI 掀起新一轮技术革命的时代，ChatGPT 发布三年后，除了硬件厂商和云服务厂商，谁获得了丰厚的净利润？
大多数传统公司提高了人效，产出和过去相似质量和竞争力的商品。
基座公司收入丰厚，同时成本高企，每年都承受巨额亏损。
上周末和老朋友面基，他是一个小企业主。AI 帮助他的出口电商业务提高了效率，原先需要三个人的岗位，AI 提效之后可能一个员工就够了。这为他节约了一个月 1 万块钱——没错，砍掉的是月薪 4000 元的低级职位。引入 AI 为他创造的价值是节约一个月 1 万元的人力成本与管理成本，目前只有这么多收益。
于是问题来了：
大多数公司销售额没有显著增长，
净利润没有显著增长，
但市场对人力岗位的需求明显下降，
人力市场的萎缩导致消费需求明显下降，
这不就是通缩的未来吗？
这也是我今年在犬校频繁聊到的话题。
AI 现在能够在大量的领域，提供 60-70 分，相当于 1-3 年经验的能力，有时甚至能提供 3-5 年经验的能力。但 60-70 分的智力活动在大多数情况下，并不能直接转化为可销售的商品，或者说 60-70 分并不构成商品销售的核心竞争力。但凡不稀缺的东西都不可能是商品竞争力。
因此，AI 带来了使用者强烈的体感，带来了资本市场的追捧，但并没有带来市场的显著变化。
在传统市场上，需求没有变化，商品没有变化，价格没有变化，交易效率没有变化。
在新兴的 GENAI 市场上，交易比较活跃，但除了硬件厂商和云服务厂商，看不见多少净利润增长的例子。
最近，llya 的观点可以作为不唱高调的 AI 圈内人的代表：
Ilya 指出，当前 AI 领域存在令人困惑的现象：一方面，AI 模型在各种标准化评估（Evals）中取得了惊人的高分；另一方面，它们在现实世界中产生的经济效益和实际应用价值远未达到预期。他将此归因于模型泛化能力的严重不足。
那么随着技术进步，是否乐观预期未来的利润增长和新产品井喷呢？对此 llya 的态度是悲观的：
继续按现在的方法 scale——堆算力、堆数据、堆训练环境——肯定还会带来改进。不会停滞，会继续变好。但是，总会缺点什么重要的东西。有些东西你怎么 scale 都得不到。
2022 年末 ChatGPT 发布，站在三年后的 2025 年末来看，GENAI 市场还处于早期阶段，占比 99.5% 的传统互联网经济和过去相比，并没有因为 AI 革命发生大的变化——商品，价格，交易效率都没有大的变化。
在我的微博评论区，许多人和我有相似的观点：“三年来，用户需求与付费交易并没有大的改变。”
从二十五年前开始，互联网从头创造了大量的新需求，新岗位，带来了繁荣的互联网经济。而 2020 年行业进入下行期的标志是：在现有技术条件下，高价值的用户需求已经全部被满足了，还有一些线性提升空间，总体上可开采的商业价值已经可以望见尽头。
AI 技术革命并没有改变导致互联网行业下行期的趋势。
但 AI 的确提高了一部分工作的生产效率，节约了人力成本，削减了人力岗位，也削减了失业者的消费能力。也就是 AI 带来了普通智力的贬值，整体上正在消灭岗位，也消灭商业需求。
那么，全球正在走向通缩的未来。
经济史学家甚至给这种 “生产力上升、但普通人生活水平停滞甚至下降” 的阶段起了一个专有名词——恩格斯停顿（Engels' Pause）。这种 “压缩人的价值” 的状态，在工业革命时持续了 40 年；在电气化时代持续了 20-30 年；在计算机时代持续了 15 年（直到 90 年代互联网爆发）。
对此，一种观点是随着技术进步，AI 迟早能创造更多的新需求和新岗位。另一种观点是，那些被消灭的岗位释放了人力，他们可以做更多的新工作去开拓新市场。总之，AI 和过去不一样，AI 的发展会快得多。
第一种观点就看你更相信 altman 还是 llya 了，纯粹的技术信仰问题。
第二种观点，就看你更相信改革开放后中国的人口红利，还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时代背景。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走向。
回到一开始我的观点：
60-70 分的智力活动在大多数情况下，并不能直接包装为可销售的商品，或者说 60-70 分并不构成商品销售的核心竞争力。
但如果 AI 的智力能继续上升到 80 分的准专家，甚至是 85 的专家水准，那么 80 分以上的智力活动很可能达到了付费临界线。在我熟悉的领域里，比如相当不错的旅行咨询与产品交付，目前都是昂贵的，相对于 token 成本来说又是廉价的。这意味着过去消费不起专家级智力活动的人，未来具备了这个消费能力，这当然是创造了新需求的美好的未来。
来，我们再看一次 llya 的观点：
继续按现在的方法 scale——堆算力、堆数据、堆训练环境——肯定还会带来改进。不会停滞，会继续变好。但是，总会缺点什么重要的东西。有些东西你怎么 scale 都得不到。
至于是什么东西 “怎么 scale 都得不到”，怎样判断逻辑推理的关键约束，就不聊了，我过去已经聊过太多。这里不存在说服力，只能等待未来向我们所有人展示真相。
二、
我刚写完这一系列微博，就看到另一个科普博主从不同的角度表达了类似观点：
@刘大可先生
很多人看到西方科技史，看到汽车取代马车，蒸汽机取代人力，计算机取代手算，都会在消灭旧工作的同时，制造大量的新工作，社会上的就业率非但没有下降，反而上升，所以坚信那种 “机器取代人力会导致大面积失业” 的忧虑只是旧行业的从业者目光短浅，跟不上时代的杞人忧天而已。
但人们普遍忘了，这一切的成立，必须有一个前提：技术进步带来的财富增加，必须要被大多数人获取，进而转化为更大、更多样的社会需求，才有可能制造更多的劳动岗位，吸纳更多的就业。
反过来，如果技术进步创造的财富根本不能惠及大多数人，那么社会需求就不会增加，扩大就业也就无从谈起。新技术的推广，就是单纯的取代工人而已，当然会带来大范围的失业。
所以我们会看到，在产业革命兴起之前，如果一个农业社会达到了人口承载的极限，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：一旦普及机器，哪怕只是一架水车而已，就会有大量的农民无事可做，无钱可赚，沦为饥寒交迫的游民，威胁社会稳定，结果就是整个社会被迫放弃了进步，在成百上千年的时间里，保持蒙昧落后。
别说这些前现代社会了，就连资本主义社会本身，一旦分配制度出了问题，劳动者开始无钱消费自己制造的产品，“遍身罗绮者，不是养蚕人”，也照样会在高科技的背景下，爆发出更可怕的失业潮。
现状的确是硬件厂商的财富增加，不仅没有被大多数人获取，更加削减了失业者的消费能力。
以及，这条微博下的另一条评论也值得引用：
互联网虽然消灭了一些传统行业，但它也给了普通人极大的机会。AI 就不一样了，它在消灭传统行业和工作机会的同时，似乎没有给普通人创造出更多的机会。它让财富更集中，让不平等加剧，让社会更加焦虑。
我猜，一些互联网同行可能并不赞同 “没有给普通人创造出更多机会” 这件事，因为你们自己通过拥抱 AI 得到了更多的职场机会。
这在我看来，就像是一条燃烧的船上的大逃杀，武艺高强者可以逃到高处幸存下来。一些人拥抱 AI 并且体感强烈，可能会帮助他们在未来一波接一波，钝刀子割肉的裁员中更容易生存下来，仅此而已。互联网行业的需求完全支撑不了人员规模，无论有没有 AI，继续裁员一半都毫无压力，AI 给了公司裁员一个体面的借口。
往好里想，如果拥抱 AI 能帮助你逃到大逃杀的头部，甚至还能拿到更高的薪水，更好的职位。只是在行业下行期，一旦不能改变 “没有新需求了” 的下行趋势，“更好的职位” 其实好得很有限。相当于时代通缩的同时，互联网行业通货膨胀，和十年前相比，同样的奋斗现在只能换取比较少的回报。这是经典的内卷型社会特征。
在这个背景下，每个人的条件不同，环境不同，选择不同。我自己更喜欢微博评论区的一条留言：
此时能平静而愉悦地躺倒才是人生赢家。
